“你把这条丑鱼放在这里做什么?”
问话的人戴一个奇丑的树皮面具,声音闷闷的,不算很清晰。
梳着马尾辫的少年伸手击掌两次,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桌子,缓缓放下手行了一礼,才回过头看他。
“我阿婆告诉我,山神是非常丑陋的神明,所以要用虎鱼这种干燥鱼来供奉,供奉了虎鱼就可以让山神知道,世界上还有比自己丑陋的东西,就会实现我的愿望了。”
高杉晋助面具下的脸没什么表情,只是把面具转到脑后,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他,“我很丑吗?”
桂小太郎盯着他看了一会,把那条虎鱼从桌子上拿了下来,“我烤鱼给你吃。”
高杉嘴角动了动,算是很明显的一个笑容,“不供奉你‘丑陋的’山神了?”
桂摇头,“好吃的东西供奉给丑神,不如和好看的人分享美食。”
高杉大概是很满意这回答,便陪他一起坐地上,生了一小团火,吃那条被烤到扭曲的鱼。
还真是难吃的鱼。
高杉拿着鱼尾把玩,莫名其妙把那片鱼尾卡在桂的发边,是个很不像样的发卡。
桂伸手把鱼尾摘了下来,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高杉,似乎在说,不要用这种相貌做这种无聊的事。
高杉伸手揉乱这个可以板着一张正经脸做蠢事的小孩的头发,似乎让小孩的脸看起来傻傻的才会让桂显出一点有趣。
不过自那以后,他大概有很久没见过那个名叫桂小太郎的人了。很难具体说清有多久,因为他活的太久了,而他又总记不清人类的寿命有多久。
而为了避免出现想见一个人,因为自己的拖延症一次拖一次,最后再见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个人死了很多年以后的事情发生,高杉决定在他第一次想桂小太郎的时候去见他。
好宽广的世界,一望无垠。
高杉戴着他的树皮面具走在人群里,漫无目的地走。
他对于缘分这种东西有种近乎天真的执着,就像他想的,总要见面的人总会见面,漫无目的,本就是一种找寻。
世界上如果存在一种方法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高杉并不希望是因为自己想,他的“想”是有代价的。
他的眼睛,就是其中的一次代价。
高杉裹挟入人流,顺着这人类的漫无目的,似乎有一瞬他好像也变成了人,这种感觉和看着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并不一致,是另一种被抹去了窠臼而无处着力的空洞,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,因为他们要去见一个人,和他要见的,是同一个人。
他这次是真的是看见那个人了。
他跪坐在铺着金丝参杂的竹席上,扇子遮住脸,柔韧矫健的身姿裏在紫色的宫缎长袍里不露于他人眼底,不过他们都在看着,吞咽着止不住的涎液,他垂着眼眸,不看旁人神色,轻柔的呼吸,仿佛无意识撩拨着琴弦。看客们看着他微微侵动,似乎才想起自己也是需要呼吸的,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大声喘气,恐扰众人不平,唯恐惊乱美人拨弦。
绝妙,绝妙。
高杉抚掌大笑,宛如一柄长刀递到帐前,将这耗尽民膏民脂的华贵帘帐撕得粉碎,那美人抬眼,从人群里看到了他。
“我得要你。”他飞身跃起,落在这个很久不见的人面前,他倒是没想到这人做了这种行当。
他用一只眼睛将台下忿忿不平的目光压下,胸口跃动的欢喜与那先前的压抑扭曲成全新的东西,他喜欢这种感觉。
他说,“酒。”
桂的目光几分惊喜,全然没有羞怯,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羞耻的事情,对他只是许久未见的惊喜。桂隔着扇子看他,眼睛闪闪发亮,高杉知道他在笑,于是他也笑,在众目睽睽下,放声大笑。
“为我斟酒!”
桂收起折扇,一只手收起袖子,另一只手握住酒瓶,看客的心随着潺潺的清酒流淌的声音,顺着那杯酒的渐满,提到了嗓子眼。
众人喉咙微微一动,酒止了。
桂抬手,又为自己斟了一杯,众人简直不能再听酒杯从空到满的声音,只觉得太满了,别再倒了,再倒人就要倒了。
只是那酒瓶与杯口断断续续的声音,如碎珠般滚落,在夏夜的微风里,熏起一片燥热。
桂请他饮,却自己先饮尽了。
桂的眼睛似乎倒印着星空,高杉看着他,饮尽,他自负地想,他只能从桂的眼睛里看到自己。
“给我点甜头吧。”
高杉这么说着,掐住桂下巴吻了上去,两个没醉的酒鬼交换着清酒的香气,高杉似乎从桂的舌尖上尝到一丝清酒里未曾察觉的香甜,另一只手强硬压住桂没握着酒杯的手,更深地吻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