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廷不是被他接回去的,是带回去的。
一字之差,谬之千里。
他稍稍动用了点手段,把这个因为觉醒而毁了大半个孤儿院的孩子带了回去。
“我没杀人。”小孩让他牵着手,很努力的跟上他的步子。
他很耐心的答了一句,“我知道。”
“嗯……我真的没有杀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他知道聂廷没有杀人,只是这个小孩子觉醒,动静也太大了吧。
想起聂廷一个人站在废墟里,那么冷静又那么疯狂的眼睛盯着他,像一把刀。
孤独又飘摇的雨打下来,他们两个静静对视着,发梢一缕一缕的往下流水,就是这样对峙似的站着,谁也不得让谁。
他能在雨里站一天两天都没事,只是……他和一个小孩子犟什么啊?
打伞过去。
“好了我认输了,”他笑了一下,伸手过去,“石家刀法,了解一下?”
他愣了一下,觉得这人有点不按常理出牌。
可是他不讨厌。
伸手牵住他,走到伞下,黑色的伞里面竟然描着一朵花?和这个高手的画风……好像差了点什么吧?聂廷对这位石家刀法的传承人的实力突然产生了怀疑。
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黑伞里描的花,笑了一下。
“我媳妇给我买的,女人家的,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。”轻而又轻的叹了口气,似乎是有些许无奈,可是语气里是掩抑不住想要炫耀的幸福姿态。
聂廷哦了一声,感觉有点羡慕,又有点酸,心里难免出现这种不靠谱的人居然有媳妇,如果这种心情放到现在,大概叫冷冷的狗粮在脸上无情的拍。
可是这个不靠谱的男人不但有媳妇,还有一个儿子,一个年岁比他都大些的儿子。
他那时第一次见石学晋,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,一遍一遍,我媳妇给我买的,女人家,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。
大概是这两个人,真的太像了,他是说不靠谱这一点上。
因为石学晋随便和他打了个招呼,手提着兔子后颈,“爹你回来了,这兔子中暑了怎么办?”
现在是十月了吧……怎么还能中暑?聂廷觉得自己可能是淋了雨,脑子晕乎听错了。
“啊?中暑了?”男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。
啊?真的是中暑?聂廷眉头一皱,发现事情并不简单。
“中暑了,啧,救不活了,那就宰了吧。”
嗯?
中午果真是兔肉炖了些五花,是他喜欢花里胡哨东西的媳妇下厨做的,一开始还有点心疼那个被迫中暑的兔子,可是和五花一炖,嗯,真香。
吃得开心,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兔子那么可爱之类的话。
这是他到石家的第一个晚上。
第二天他规规矩矩的拜了师,开始跟着学刀法,他天赋很好,师父说,“你真的是觉醒者哦?”
想起聂廷觉醒时就毁了大半个孤儿院,他真的是牙疼。
一般情况下觉醒者,除非力量觉醒者,是没有这么强的破坏能力的,可是聂廷,明明只是个只是脑力觉醒者,可是他的修行一年后所能造成的破坏程度,比一般E级也要强出不少。
这家伙真的是脑力觉醒者吗?
这么想着,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儿子,叹了一口气。
石学晋的眉角压不住了,跳了跳。
合着不能修行还成了他的错了?
那个时候聂廷不知道石学晋怎么了,石学晋的爹也不知道他的这一口气叹的,差点成了石学晋的心障。
石学晋还是一副很佛很佛的样子。
核桃树下的摇椅空了。
没有习惯的摇椅晃动的嘎吱嘎吱声,聂廷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。
那张摇椅里面应该坐着的那位老人,也是同时间一起离去了。
那天晚上石学晋裹着被子在床上坐着,他在看一本书,眼睛看着书,脑袋里回响的是风雨吹打摇椅,嘎啦,嘎啦。
聂廷推门进来。
他是头也不抬。
聂廷没有说话,站在门口看了一阵,又过来床边坐下,还是没能说话。
石学晋看着书,他看着钨丝燃烧的灯火,沉默且沉默。
“你说会有灵气的大时代到来吗。”
他知道石学晋不是在问他,因为石学晋已经在怀疑了,灵气的时代即将到来,天罗地网也是为此而准备的,可是这个世界,已经有太多的人,死在了黎明前的黑暗。
他们都没等到那个所谓的大时代。
基金会的李弦一已经放弃了。
狂教徒们也收敛了狂气。
更多的,是真的离开,放弃,或者被放弃。
“聂廷我累了。”
他突然开口,书是他随便打开的一页,久久未动。
“聂廷我真的累了。”
石学晋很少会叫他的名字,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们两个呆在一起,叫名字反而显得多余。
可是石学晋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,每个名字的字音都要念得清楚,好像言灵,通过名字就可以控制一个人。
石学晋抬起头,只是静静的看着他,突然一滴眼泪就滚了下来,“聂廷,我真的很累了。”
“为什么感应不到灵气,就不能修炼呢。”
聂廷听懂了,石学晋是在自责,直到师父过世,他都没能拿起石家刀法的刀谱。
“这不是你的问题……”他怎么开口都觉得晦涩,无论说什么,都是错。
“天罗地网可以……”
“我不信我感应不到灵气就不能修炼。”
石学晋把书合了起来,他坐正了看着聂廷,“我不需要,天罗地网比我需要的人更多。我只是今天……”
他没再说下去。
“以后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,我的路,我自己清楚。”
“嗯。”
无论什么回答,于此只是回声。
核桃树下的摇椅又晃了起来,只是换了个人而已。
脸上盖着书,阳光微微撒下,一派自然和谐。
他感觉石学晋就是为了正大光明偷懒的,什么悲伤,什么孤独,都是为了骗取同情心然后当一条没事翻翻书的咸鱼。
太过分了。
聂廷抄起矮几上的茶杯一口干了。
声音闷闷的从书下传来,“你又没洗澡……血腥味太重了……”
都快进化成咸鱼王了。
“你快喝……我困了,再睡会……”
身体微微侧过去,小小一个哈欠,书滑下半边,大概是真的睡着了。
聂廷看着他睡着,莫名安心了。似乎每个人在他身边都会平静下来,就像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魔力。
扇子一下一下扇着,文件放了一堆在桌上。
他文件看得很快,甚至就像是翻了一下。
对于他来说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,好像只有这种工作状态才能证明他是个脑力觉醒者,他听见石学晋啧了一声,手底下文件还翻着,随口问了句,“醒了?”
石学晋动都没动,“再不醒就要被你的杀气淹死了。”
这种抱怨只能从石学晋嘴里跑出来。
天罗地网……谁敢说他……
“下午喝点小米粥吧,败败火。”书被丢在桌子上。
聂廷揉了揉眉心,言简意赅,“不要煎饼卷大葱。”
“爱吃不吃,最近我有个新思路,本来想让你模拟一下……”
这也是石学晋没有灵力却创造功法的底气,脑力觉醒者要是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就该干嘛干嘛去吧——石学晋原话。
“你吃……我不吃。”这是聂廷最后的让步。
“本来就不指望你吃。”石学晋气哼哼的走出去。
“今天晚上刷两遍牙。”聂廷得寸进尺。
“你给我滚,爱练不练的。”
钟玉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敲门进去,每当到这种神仙打架的时候,他就觉得自己很多余……不,特别多余。
尽管石天罗的麻叶肉圆炸得特别好吃……可是现在进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,作为两位天罗和幼儿园孩子一样骂战的目击者,别样风景虽好——那也得有命看啊……
“老钟,来了啊。”
一句话,把他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了,这下是想走都走不掉了。
“嗯,聂天罗,这次任务比较简单,我相信我可以胜任,请您不要推辞。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完全错误的措辞,但是钟玉堂的识时务确实是深得他意。
“那么聂天罗,我先忙去了。”
完全不给聂廷说话的机会,麻利开溜。
“嗯?老钟来了?怎么没吃饭就走了?”
“没事,他比较忙,你先把这次的意思给我说一下,我试试。”
“嗯,这次就不去屋里了,上次你把我卧室给定向爆破了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。”
“什么叫定向爆破……房子你也不想想多久了……灵力暴走不是挺正常的吗。”
“得得得你有理。”
“我本来就没错。”
聂廷晋升A级的时候去了长白山。
那里可能是地球少有的灵气充裕的地方。
他看着书,时间大了翻过一页。
他还是挺放心聂廷的。
聂廷回来的那天,手里没有刀。
“回来了啊?”
“回来了。”
“吃饭吗。”
“好几天没吃了,嗯,就喝点粥吧。”
聂廷想了一会,还是说,“不要大葱。”
“破事多,我吃。”
两个人其实都不怎么饿,就是想吃东西而已。
“这次选拔,那个曹青辞我看了一下,资质不比你差啊,不打算收徒?”
“再说吧。”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
萝卜干嘎吱嘎吱的嚼着,间或端碗呼噜两口米粥,屋里安静得很。
“你看,大时代来了。”
石学晋看那一颗幼芽入了神,他看着世界在他眼前扭化作各种光怪陆离的模样。
就像他选择的路,一条路走下去,他也不知道是明是黑,只能走下去,他不是想当什么万人之师,他只是想给自己走出一条路而已,毕竟他不做,那就是他的错。
不是他选择了这条路,是这条路选择了他。
他没得选。
“散了吧。”他缓缓站起。
天劫尽散。
一身转战八千里,孤掌能敌百万师。
天罗地网,聂廷,我来助你。
END